山水1║22cm×30cm║纸本设色
◆南窗分茶文｜吝吝
一
我们的书房的南侧，是一排玻璃门，门上挑出近两米的青瓦屋檐，屋檐里住着许多小鸟，滴水正对着水池。遇到雨天，雨水串串垂下，替我们挂上一副的水晶帘，屋檐中偶有小鸟呢哝声。冬天阳光很充足；夏天再晴好的天，阳光也像是归家的邻人，光线探到门后半米，打了个照影就转开。屋内冬暖夏凉。
山水2║22cm×30cm║纸本设色
玻璃门后是半卷的竹帘，掩着几架书柜和一张瘦长的矮几。矮几上长年供着兰花，春日春兰，夏秋建兰，冬季寒兰。春节前后，银松就把郁郁葱葱的报岁兰挪进屋，算是应景。地面是请木工师傅来家现打的木地板，未上漆，打过几次蜡，光脚踩去，质感很亲人。围着矮几，地上丢着三两只坐垫，天气转凉就铺上长毛地毯。我们大部分的喝茶时光，都这里渡过。
山水3║22cm×30cm║纸本水墨
银松茶瘾不小，午饭后、晚饭后必定要喝茶。他饭毕起身去书房，烧水、涤器、泡茶，周身裹在腾腾水雾中，茶香随着水雾弥漫。我忙完厨房事务进屋，正合着他往我茶碗里注入酽酽的头泡茶汤。三五碗茶过，额头敷上一层薄汗。他且歇下泡茶，我们去书柜里翻翻拣拣，找来各自要看的书。不觉之间，坐姿乱了，斜着，欹着，枕着靠垫躺下遍地打滚。书是乱翻选爱看的章节，茶是过了许久才起身啜一口，话是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什么都不做，用躺平的视角透过玻璃看小园，也是别有意趣:叶片之下新冒出小花苞，蜻蜓悠然地停在水畔的鸢尾上。小鸟没发现人类的目光，大大方方的落地上觅食。小园外车声人声隐隐，园中尤为静谧，令人生出“心远地自偏”之感。
山水4║22cm×30cm║纸本设色
银松有一个时期办企业，他办公室的布置，较其他股东更洁雅舒适，来的人也多。有来谈生意，有来问字画，有莫名其妙的人，买了古董首饰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拿来让他品评。上门是客，客来奉茶，遇上不明事理的，一整天耗下去也不说走。他不喜欢别人碰他的茶器，只好一直在泡茶。这喝的什么茶？熙熙攘攘的名利？纷纷扰扰的人情？我笑话他像名医门诊，应当让访客拿号上门，又拿张樵海《茶录》给他看:“饮茶以客少为贵，客众则喧，喧则雅趣乏矣。独啜曰神，二客曰胜，三四曰趣，五六曰泛，七八曰施。”他读了点点头，此后一般的访客超过四个，他就起身不再沏茶也不说话，让人自便。
山水5║22cm×30cm║纸本设色
周作人写喝茶，当于“瓦屋纸窗之下”，“同二三人共饮”，文字美，传的人也多，但真正这样喝茶的人毕竟极少，或情之不堪，不甚爱清简如斯的境地；或时之不与，心乱事杂抽不出空闲。银松如今虽能置身其中，却常带着淡淡忧伤说:“我们一生，有多少这样的时光？”
人生苦短，良辰更短。
山水6║22cm×30cm║纸本设色
二
银松初到北京，生活工作都很忙，少有的空闲时间，就往琉璃厂和潘家园去，看字画、淘古董。时间长了，脸熟了，门店老板招呼他坐下喝杯茶。彼时茶道方兴，普洱茶最是热门，虽然也开始讲究茶器和手法，但更多地追求茶本身带来的感受，还很质朴。北漂生活节奏很快很仓促，坐在氤氲茶气中，时光悠然放缓。他仿佛看到生活该有的模样。
山水7║22cm×30cm║纸本设色
银松因此从普洱入手，开始学喝茶。数十年浸泡在茶中，他渐渐地偏爱生普，最好是当年的班章，越霸道越爱。他很不擅交际，且沾酒就醉。有时碍于情面赶赴饭局，一桌子推杯换盏，他独自低头猛吃。好容易吃完回家，什么都撂下，先去泡一壶生普。一盏下喉，如醍醐灌顶，如烈风割面，浑身毛孔舒展，神识猛然清明，他连呼“痛快！”
山水8║22cm×30cm║纸本水墨
我们初相识，银松一泡老班章，喝得我“茶醉”，血糖过低，一整宿心悸不眠。我记仇至今。我经常失眠，秋冬交替之际，睡眠像薄而脆的蛋壳瓷茶盏，一丝丝光线就能穿透，一点点外力就会破灭。银松喊我喝茶，看看我的黑眼圈，再看看我的黑眼圈，伸去取茶的手，硬生生调转方向，把生普换成老白茶。天色一天天地冷，他燃上小泥炉慢火炖白茶，炖茶的声音低沉又柔软，茶香越积越浓厚，积了满满一屋子。找一部好看的电影，窝在沙发上一边看电影一边喝茶。分明冬日寒天，一室又香又暖。
山水9║22cm×30cm║纸本水墨
父亲原是中医生，显然深受中医学影响，对绿茶推崇备至，一天到晚手不离绿茶。我人生的第一口茶，就是坐在父亲怀里，听他讲神农氏尝百草的故事，就着他的手喝绿茶。这些年，喝茶之风盛行，各种茶叶品类万花筒似的冒出来。我也尝试过好些茶，有喜欢也有不喜欢，但对绿茶的鲜甘滋味却始终情有独钟。初春欲暖，对着满天满地的新绿，喝一碗新制的绿茶，尘想尽消，精魂自逐春风去，融入无边春色里。
山水10║22cm×45cm║纸本设色
有一回，朋友邀我去一家茶楼喝茶，我高高兴兴附庸风雅去了。长袖善舞的女老板亲来泡茶，拿出一款据说极为名贵的岩茶。她听说我日常家居也喝茶，就问爱喝什么茶。我老老实实回答爱绿茶。女老板“嗤”地就笑了。爱喝绿茶有什么可笑呢？我有点尴尬，却又很快坦然。《红楼梦》里，聪明雅致如林黛玉，喝不出隔年雪水煮的茶，被妙玉嘲笑。世间有几人高洁如妙玉；又有几人懂茶如陶庵老人，几盏茶喝出一篇《闵老子茶》。她奉上的茶，我也喝不出特别的感觉。
喝茶是无伤旁人的私人偏好，我喝茶，我适意。人生在世，适意而已。
山水11║22cm×45cm║纸本设色
三
银松为喝好一泡茶，从茶席布置到茶器选择，兴之所至，费尽心思。我爱喝绿茶，也图绿茶方便。大叶茶耐泡，没有一套茶器摆足没法喝。一茶盏一电水壶，喝绿茶足矣。《明史》里的皇帝没一个让人看顺眼的，朱元璋唯一值得称赞的，就是发明茶叶冲泡法。
在生活态度上，我们俩其实截然不同。
山水12║22cm×45cm║纸本设色
譬如吃饭，我以为单位食堂就不错，集约化生产，省时省事，至于不够好吃，克服一下嘛。银松随我去吃过一次食堂，坚决不再去，他宁愿自己做饭，不惜工不惜料，力求色香味形四美俱全。譬如屋中摆设，我以为，卧室只该床，餐厅只该碗盘，画室有笔墨纸砚就够了，这里一个山子，那里一个花瓶，收拾起来多费事！他被我气得翻白眼:“‘文质彬彬，然后君子。’你也太‘质’了！”
山水13║22cm×45cm║纸本设色
银松还有所谓的“视觉洁癖”，目光所到，不能有碍眼的器物。饮茶如作画，宜静宜洁，茶器更要讲究。市面上一般器具他看不上，看上的价格往往高得令人咋舌，下不去手。他东嫌嫌西嫌嫌，也是贪玩，嫌到最后索性自己动手。沉船上取的大铁钉打磨光洁，嵌上一段红木，成为拙而不俗的茶针；梅花竹筒劈成四片，抛光后刻上书画，成了独款茶则；看景德镇友人画瓷好玩，他就问人家要来颜料和白胚，画了几套盖碗，对应春来秋去，分款式用。
山水14║22cm×45cm║纸本设色
银松玩得高兴，就千方百计撺掇我跟着玩。我摆出傲娇姿态，轻易不搭理。有一回，他好容易买到一只品相不错的宋朝建盏，献宝似的喊我去看。母亲刚好在我家，从旁瞄了一眼走开，悻悻地说:“这样灰突突的碗，丢地上，我脚踩上去还嫌硌得慌，竟然花了大价钱。”我忍不住大笑。他认认真真洗过茶盏，注上茶水。
山水15║22cm×45cm║纸本设色
夕阳从玻璃窗外斜射进来，像倾倒蜂蜜拉出的细丝，清透而温暖。茶碗在斜晖中，折射出盈盈柔光，像一匹香云纱。我随手把自己的甜白釉茶碗换给他，端着那只茶盏玩赏。茶盏器型很端雅，大小入手正合宜，倒茶入口很熨帖，很美！美是什么呢？于我那一刻，仿佛心头有个隐秘的锁扣，美是把钥匙，不大不小地嵌入，蓦然天地洞开，身心愉悦。
山水16║22cm×45cm║纸本设色
银松殷勤地找出艾丹先生赠的《宋金茶盏》，我看完后不过瘾，又读了《饮流斋说瓷》《匋雅》……夫妻俩四处搜罗宋盏。完整器太贵，就买残缺件请人金缮；金缮工序很麻烦，寄存的时间很长，银松就自己学着做，我上网给他找材料、查教程……宋盏价格持续飙升，我们早已歇手不买，攒的不多，好在知足。数年而下，日日持盏喝茶把玩，始终欢喜。
《老子》说“甚爱必大费“，甚爱而知足，是莫大的福分。
山水17║22cm×45cm║纸本设色
山水18║22cm×45cm║纸本设色
山水19║22cm×45cm║纸本设色
山水20║22cm×45cm║纸本设色
山水21║26cm×70cm║纸本设色
山水22║26cm×70cm║纸本设色
山水23║26cm×70cm║纸本设色
山水24║26cm×70cm║纸本设色
艺术简历/Artresume鲍松银｜BaoSongyin70后职业画家，闲居温州平阳。水墨语言之思点击下图即可购买点击左下角阅读原文一键直达易手翻书微店‖点击